梅冠群:中东欧国家是否会在脱欧道路上步英国后尘?

  • 时间:2017-09-18

原载《欧亚经济》2017年第6

 

2016623日,英国就是否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结果脱欧派以51.9%的比例获胜,英国做出了脱离欧盟的选择,这是2016年全球重要的“黑天鹅”事件之一,也是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一个关键性事件。英国脱欧仅是一个偶然事件,还是代表着未来欧洲发展的一个方向?其他欧盟国家特别是长期存有“疑欧”主义的中东欧国家是否会步英国后尘,走上“脱欧”道路?逆全球化、逆一体化的潘多拉魔盒是否会就此开启?这些问题成为国际社会非常关注的问题。

一、难民危机引燃中东欧“疑欧”主义

欧盟成立至今,其结构性问题一直被人所诟病,突出表现为两点:一是“南北”问题,南欧国家经济发展水平落后于德法等国,却享受着远超于其经济供给能力的社会福利水平,全社会债务负担高企,欧债危机爆发后,德法等国被迫为南欧国家债务买单,但南欧国家又不想降低社会福利水平,从而形成“南北”矛盾;二是“东西”问题,2004年以来,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克罗地亚等11个中东欧国家相继加入欧盟,尽管入盟后实现了经济快速发展、社会治理方式转型,但中东欧国家与西欧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尚有差距,政治安全诉求也不尽相同,欧盟内部维谢格拉德集团等“小团体”愈发巩固,欧洲一体化表现出“双速欧洲”、“多速欧洲”的特点。随着近年欧洲逐渐走出欧债危机阴霾,“南北”问题被逐渐弱化,但与此同时,“东西”问题更加凸显。

由于经济差异、政治变迁、意识形态等多方面原因,中东欧国家素有“疑欧”主义传统。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对中东欧产生较大冲击,经济增速大幅下滑,中东欧国家出现了增长焦虑症、改革疲乏症,由于担心欧盟在应对欧债危机和经济改革中损害中东欧利益,中东欧国家积极倡导欧盟决策分散化和民主化,其本质是希望在欧盟政策制定中拥有更大的决策权和话语权。近年来欧洲爆发的难民危机更是点燃了中东欧国家的“疑欧”情绪,中东欧国家与西欧国家的政治博弈更加激烈。

2015年,难民潮开始席卷欧洲,这是二战以后欧洲规模最大的难民潮。德国认为,一定数量的难民可以解决国内劳动力特别是中低端劳动力供应不足的问题,默克尔单方面终结了“都柏林原则”(即难民必须在欧盟入境的第一个国家申请庇护),变相鼓励了难民向欧洲涌入,并推动欧盟提出安置难民的强制配额制,向难民敞开怀抱。但此举遭到中东欧国家的强烈反对,他们担心难民的涌入会改变本国的民族构成、宗教信仰和政治生态,并会为本国带来恐怖主义和沉重的经济负担。20156月,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联合发表声明,拒绝接受难民配额。9月四国总理再次发表声明,拒绝欧盟提出的重新分配12万难民的方案。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也公开拒绝强制性的难民配额,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则将接受难民与加入申根问题挂钩,成为向欧盟讨价还价的筹码。反对不仅仅是口头的,更是付诸实践的。匈牙利通过一系列法律修正案,在边境沿线修建围墙,阻止难民入境。克罗地亚关闭了通往塞尔维亚的七个边境口岸,一度引起克塞关系紧张。匈牙利指责克罗地亚把难民运往匈牙利边境,克匈两国关系也出现裂痕。难民危机引发了欧盟内部的分歧,形成了以德国为代表的“老欧洲”和以匈牙利、波兰为代表的“新欧洲”的严重对立,双方各执己见,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甚至直接声称,“难民问题不是欧盟问题,而是德国问题”,欧盟的团结原则受到严重侵蚀。

二、中东欧国家不会选择“脱欧”的五点理由

难民危机引发了“新”、“老”欧洲对立和欧盟的信任危机,未来中东欧国家将走向何方,是会效仿英国选择“脱欧”之路,还是会在欧盟的机制和框架内通过协商对话来解决深层次的问题?笔者认为,中东欧国家并不会因难民问题而选择“脱欧”,主要基于以下六点理由:

1.欧洲一体化仍是发展的大趋势,英国脱欧仅是历史进程中的一个插曲。二战以来,经济全球化、区域经济一体化一直在快速发展,欧盟是全球区域经济一体化最成功的代表,从早期的6个成员国发展到现在的27国,从早期松散的煤钢联盟、欧共体发展到今天拥有完善组织框架、统一货币、统一市场的大型经济体,期间经历了无数波折,但历史的潮流将各国凝聚起来,每一次波折都没有拦住欧盟“扩大”与“深化”的脚步。英国在欧盟中的地位具有独特性,历史上也从未成为欧盟的铁杆成员。1975年,英国在加入欧盟两年之后,就实行过“脱欧”公投,当时留欧派以67%的多数获胜。1991年欧共体通过《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决定建立欧洲货币联盟,实行单一货币欧元,对此英国明确加以拒绝,并一直处于欧元集团之外。2007年,欧盟通过《里斯本条约》,迈出建立政治联盟的步伐,英国对此十分抵触。2012年欧盟就“财政契约”达成协议,以加强各成员国对财政的监管,避免加重债务危机,但英国拒绝参加。此外英国还拒不加入欧盟内部人员自由流动的《申根协议》等等。英国一方面担心如不加入欧盟将会被欧洲排挤在外,另一方面又担心过度融入欧洲会丧失自主权和平衡欧洲、争取特殊利益的机会。这点中东欧国家和英国是完全不同的,中东欧国家并不具有如英国一样能够“离岸平衡”的条件和能力。在加入欧盟后,中东欧国家在政治经济领域获益巨大,若脱离欧盟损失也将是巨大的,除了更深入的融入欧盟外,中东欧国家并无第二条路可走。因此可以说,英国只是欧盟深入推进一体化进程中的一个插曲和特例,对中东欧国家完全不具有借鉴和效仿的意义,深化欧盟合作才是符合中东欧国家利益、符合历史发展潮流的举措。

2.西欧地区是中东欧国家的主要市场和重要投资来源地,中东欧国家也高度依赖欧盟的财政转移支付。中东欧国家自加入欧盟后,来自西欧的资金、技术、人才大量流向中东欧,中东欧成为西欧地区产业转移的重要承接地,西欧也成为中东欧产品出口的主要市场,中东欧国家经济普遍取得了较快增长。如波兰自2004年以来,除2012-2013外,基本均实现了3%以上的增长率,部分年份增速甚至高达6%-7%。除欧债危机期间外,捷克、匈牙利也基本实现了4.5%3%以上的增速,其他中东欧国家经济增长与之相似。此外,中东欧国家也离不开欧盟结构基金的支持。欧洲结构基金主要由欧洲社会基金、欧洲地区发展基金、欧洲农业基金以及欧洲海事和渔业基金四部分组成,约占欧盟总预算的三分之一左右,其中大部分流向了中东欧地区,对中东欧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农业部门现代化、中小企业发展、就业培训等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波兰、捷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斯洛伐克等国,欧盟流向该国的结构基金可占该国年GDP15%左右,在匈牙利、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等国,该比例甚至可以达到20%-25%。若脱欧,将会损失这些转移支付,这是中东欧国家所不能接受的。

3.中东欧在地缘上有防范俄罗斯的需求,欧盟能够为其提供坚实的地缘安全保障。出于历史和地缘政治原因,中东欧地区特别是东欧地区对俄罗斯抱有疑虑心理,十分担心俄罗斯势力再次掌控东欧地区政治格局,一些东欧国家甚至认为俄罗斯是其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中东欧诸国加入欧盟后,既可借西欧力量平衡俄罗斯的地缘影响力,又可通过欧盟平台与俄罗斯打交道,更加有底气,欧盟所能提供的地缘安全保障是中东欧国家向欧盟凝聚的重要向心力。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中东欧国家更加认识到,欧盟和北约对维护中东欧地区的安全和稳定是十分重要的。在一些中东欧国家心目中,俄罗斯是“心腹大患”,而难民危机只是“疥癣之疾”,为了阻止难民入境就将自己推向俄罗斯是十分得不偿失的。

4.欧盟已认识到难民问题的严重性,正在逐步收紧难民政策,途径中东欧国家的巴尔干难民通道也已关闭。2015年难民危机爆发之初,德国等国推动欧盟采取了宽松的难民政策,造成了一系列严重问题。巴黎恐怖袭击案、科隆大规模性侵案、布鲁塞尔恐怖袭击案、尼斯恐怖袭击案、柏林卡车撞人案等一系列重大安全事件爆发后,默克尔大幅收紧了难民政策。据德国内政部数据,2016年寻求在德国避难的移民人数为28万人,较2015年的89万人减少了三分之二。没有了德国对宽松难民政策的支持,整个欧盟的难民政策也正在大幅收紧。欧盟已与土耳其签署了难民协议,难民经希腊、马其顿、塞尔维亚、匈牙利、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进入西欧的巴尔干路线已被彻底关闭,中东欧国家难民涌入压力大大减轻,因难民问题而考虑“脱欧”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5.中东欧国家在欧盟的政治话语权越来越大,关于欧盟改革及难民危机等议题都能够在欧盟框架内通过协商来解决。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之初,由于其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处处需要欧盟的支持,其在欧盟中的政治话语权也较弱,被认为是欧盟的“弃儿”。但经过近十多年的发展,中东欧国家经济发展水平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以维谢格拉德四国为代表的中东欧国家在欧盟的政治影响力不断增大。本轮难民危机中,由于维谢格拉德集团的激烈反对,难民摊牌方案最终没能落实,而他们所支持的欧土协议、海岸护卫队等措施已被欧盟所采纳。中东欧国家已成为欧盟中的一支主流政治力量,正在从融入欧盟向重新塑造欧盟转变。面对欧盟中的一些不利于中东欧的深层次问题或具体问题,中东欧国家已经不需要以“退欧”相威胁,完全可以在欧盟的框架和体制机制下,通过参与欧盟决策和民主协商的方式予以解决。

综上所述,尽管难民危机对欧盟冲击较大,引燃了中东欧地区的“疑欧”主义情绪,但基于政治、经济、地缘等多方面利益来看,中东欧国家并不会步英国后尘走“脱欧”道路。但受“疑欧”主义、民族主义、保守主义、右翼势力等因素影响,一些中东欧国家加入欧元区或申根区的困难将会更大,欧洲一体化的步伐将会继续放缓。2017年是欧洲大选年,是否会飞出一些“黑天鹅”,这些“黑天鹅”会对中东欧国家产生哪些影响,这些不确定因素也值得进一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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